书法，已是指尖的奢侈

文：徐生力

能将实用性的语言交流文字升华到书法艺术，在世界上，唯有汉字。在历史上，留下多少指尖上的故事：有在监狱而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黄道周；有痴迷不悟不问时间到哪儿去了的米芾；更为叫绝的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赵佶，政治上他是矮子，可艺术上是个十足的巨人，独创了瘦金体，那是何等的奢侈！

赵佶草书扇面

自有文字记载的甲骨文开始，文化在文字的不断演变，而且趋于艺术化中得到传承。可以这样说，书法是指尖上的中国奢侈。

但时至今日，书法艺术却没有与时代同步。我们今天举手投足，都有替代工具。手上的书写工具，自来水笔的坚硬颠覆了那富有表现力的毛笔，将书法瘦身为所谓的“硬笔书法”；电脑的汉字输入，由手写改为指敲键盘，完全抛弃了笔，指尖已无墨香生花的奢侈资本。

李白《上阳台帖》

生态环境方面包括社会、学校的。

社会对于书法的认识逐渐冷漠，有多少人懂得书法呢？学校则是上面有要求，下面难行动。繁重的应试教育课程，老师已经不怎么在黑板上写板书了，多以课件方便而行。没有老师手把手地教，哪有书法的温度及热度？

王羲之《快雪时晴帖》

再说生长的空间。

过去的文化人，必会使用毛笔，不然，过不了考场的重重关卡，乃至步入社会，立身事业。我们看鲁迅、茅盾、周汝昌的手稿，拿到现在就是很好的书法范本。今天的作家有几个手写呢，用手写的恐怕没一个用毛笔创作的，包括经常爱写毛笔字的作家。

鲁迅书法

现在课外参加书法培训班的学生，回到家丢了毛笔，用硬笔做家庭作业，将书法老师那儿学得的一点点抛之脑后。过去不是这样，任何时候写字都是用毛笔，课内课外一个样。

过去，文人自己要磨墨，要读帖，多么奢侈啊。我们老家一个末代韩秀才对我说，边读帖边磨墨，等一池墨汁磨好了，手里的字帖记得差不多了，正好临摹，也就是个个字被储存到脑子里，再原样地描摹在纸上，这样临摹神韵毕现。

陆机《平复帖》

最后是社会需求问题。

过去人从生老病死，到衣食住行，书法无处不在、无时不有。就说住吧，是一律的白墙黑瓦，大门两边是雕刻的“忠厚传家久，诗书继世长”。进去堂屋，八仙桌后是一副对联“天然去雕饰，清水出芙蓉”，配着一幅出水芙蓉画中堂。

有了字画便华堂生辉——中国的书法如专门为中式建筑而来。现在房子精装，欧式的、美式的、日式的，各种装饰由电脑设计的图案代替了。人们愿意花几十万大兴土木，而只买廉价的印刷油画，或工艺品的十字绣。

黄庭坚《花气熏人帖》

古人的确喜欢奢侈，即使百年了，也切不可没有碑文。“以石代金，同乎不朽”，是大众的人老百年观念。我们现在学习的碑帖，有过去的相互问病疗疾的尺牍，也有对逝者铭记的碑文。

“家书抵万金”，人们相互间微信或是视频直接喊话，已不记得他或她写字的模样了。假如，哪天收到一封他或她手写体的信件，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提起笔，写上一封回信。

祝允明《和陶诗廿首册》（局部）